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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盾:我把钢琴写得“很项羽”

采写:南都记者 颜亮
实习生 潘韵昭 唐雅丽 凌展翘

广州交响乐团音乐季闭幕式音乐会将于7月31日奏响,届时,将上演谭盾委约新作《京剧青衣、钢琴与乐队的交响诗:霸王别姬》。

京剧《霸王别姬》是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表演的梅派经典名剧之一,讲述了西楚霸王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殉情的故事。这悲情一瞬,已定格在中国文学的字里行间,也定格在中国戏曲的舞台上,成为中国古典爱情中最经典、最荡气回肠的灿烂传奇。

谭盾将传统京剧《霸王别姬》中的著名曲牌与唱段作为创作源头,以霸王与虞姬间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在此基础上以交响乐队与钢琴、京剧青衣相结合,形成中国戏曲与西方音乐的融合。全曲共分为五段,以单乐章交响诗的结构连续演奏:一、四面楚歌;二、月色清明;三、饮酒虞歌;四、钢琴剑舞;五、霸王别姬。五个段落环环相扣,在“古梦新作”中震撼人心,传颂千古绝唱。作曲家在保留京剧传统基础上,将具有中国特色京剧唱腔融入西方交响思维之中。

针对这一作品,南都记者近期以邮件形式采访了谭盾。

爱上京剧比交响乐更早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你创作钢琴与青衣的双重协奏曲《霸王别姬》的起因是什么?

谭盾:我十几岁就在湖南京剧团工作,那时我拉琴和指挥。自从演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海港》和《磐石湾》,我就坠入了京剧的情网,可以说,我喜欢京剧在喜欢交响乐之前。1993年的中国电影《霸王别姬》获得了奥斯卡提名,更获得了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影片金棕榈奖,一下子让全世界都在谈论梅兰芳和《霸王别姬》,这使得我小时候对于京剧的迷爱又重新点燃起来。于是,从去年到今年,当全世界都在庆祝梅兰芳京剧艺术双甲年时,我就有了在双甲年创作双重协奏曲《霸王别姬》的想法。

说起双甲/双重协奏曲,我做了很多研究,也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最令我迷恋的还是梅兰芳。梅兰芳的剑舞对我影响很大,京剧艺术把武术植入其中的这个概念使得我后来跟李安设计创作《卧虎藏龙》音乐时,也深受影响。我认为,将武术、武侠植入京剧,更能使全世界都知道什么是中国武术/武侠的精髓。所以,我在写《卧虎藏龙》时就开始注重武术音乐的动态在电影音乐里的作用,在《霸王别姬》的创作中,我侧重了梅兰芳的剑舞对于作品的重要性、启迪性和底蕴,为钢琴独奏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南都:你对梅兰芳是怎么理解的?

谭盾:我读过梅兰芳很多故事,特别是他于1930年跟卓别林在美国的会面使我很有感触。当我在纽约百老汇剧院和大都会歌剧院徘徊时,脑海中总能浮现出这幅80年前的画面,那时的梅兰芳的身影就在这个地方游离、漂浮。我假想着梅先生跟卓别林在那里谈笑风生,他们谈京剧与电影的风韵,谈钢琴与青衣的对话。据说,是胡适先生在给他们做翻译。说起胡适也很有意思,我最开始了解胡适更多是读他的文字,当我被任命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亲善大使的时候,他们跟我说,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位担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亲善大使,而如果讲起中华民族来,你就是第二位了,因为第一任是胡适先生,那是在70年前的民国时期。我觉得胡适不只是中国文人的一代骄子,更是梅兰芳的大迷、大推崇者,这让我觉得也沾了一些光。所以,到了庆祝梅兰芳京剧艺术120年双甲年的时候,我就有了钢琴与梅派青衣双重协奏曲的创作欲望。

那么,为什么选用钢琴呢?我觉得钢琴是全世界最普及的一件乐器,而京剧是全中国家喻户晓的国剧,这两个艺术门类承载着东方跟西方的音乐与戏剧,其中艺术与哲学的厚重是极为诱人的。所以,我觉得用钢琴来代表项羽,跟中国古代美人虞姬的对话,会引伸出很多艺术层次里的纹理和内容。因此,我选择在双甲年创作双重协奏曲,无论从结构还是内容,无论从历史还是文化的角度而言,都非常有意思。

DSC_2085左起:陈擎(广州交响乐团团长)、谭盾、肖迪【照片由广州交响乐团提供】

钢琴是项羽,与虞姬形影不离

南都:在双重协奏曲中你选用了哪几段梅派唱腔?

谭盾:双重协奏曲《霸王别姬》中我用了三段梅派唱腔,它们是梅兰芳《霸王别姬》整个剧作里面最精典的部分。这些唱腔体现了虞姬那种心如秋水、美丽善良,以及爱人、爱家、爱国家、爱天下的大爱情怀。而钢琴展示的是一个绝代英雄的慷慨悲壮、宁死不服,它营造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精神境界,也吐露着英雄男性对佳人的深情爱慕。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项羽与虞姬的爱,是建立在情爱、家爱、国爱、天地之爱的情怀中的。所以,钢琴与青衣在这三段主要唱腔中的对话,其实就是展现男女间、天地间、钢琴与京剧、悲欢离合之间的一种男女悲情。

南都:你刚才说钢琴独奏有很长的一段跟剑舞的对话,那么选用钢琴与剑舞的对话是什么样的考虑?

谭盾:《别姬》中间的剑舞是梅兰芳先生的精心创造,他对剑舞的创作精益求精,将剑舞设计成一个梅花式的隐形图案,让剑舞的步伐严整而有内在结构感,给观众一种既绽放又收敛,既含苞欲放又同归于天地的情怀。所以,我将梅兰芳的梅花形剑舞结构引进来与钢琴对话,形成舞与音、刚与柔、剑与情的交融。

南都:钢琴是西方协奏曲中很重要的一件乐器。那么作为双重协奏曲,钢琴在这里边的技术含量和美学的意味是什么?

谭盾:钢琴协奏曲在音乐的艺术舞台上一直是最受欢迎的艺术形式之一,钢琴的美学、历史与技巧的传承和研究已经深入到全球几乎所有的交响乐团、艺术院校和体制中。在中国,就有三千万儿童学习钢琴。所以,我认为通过京剧的影响和京剧艺术的渗透把钢琴的演奏技巧和表演美学中国化,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索的范畴。

对我来说,京剧不是exotic(异国情调),更不是异域情调的一种学习,京剧是一种流在我血液里边的东西。自我在湖南京剧团工作起就做过一些京剧打击乐的研究,尝试把京剧艺术的美学放到钢琴艺术的创作里去,这个想法令我感到非常过瘾。所以,我在钢琴上做了四点设计。第一,我将钢琴打击乐化,把钢琴的演奏做成京剧打击乐的结构。第二,把钢琴演奏演化成唱腔流动体。第三,我把钢琴写得“很项羽”,因为在我心中钢琴代表项羽,它有一种非常厚重、深沉、磅礴的气质。第四,钢琴双手的结构有时是反串的,流动的右手的左边是打击乐化的节奏,而在深沉悠远的左手的右面,却像一把京胡逍遥自在———钢琴和虞姬,就像一把京胡与永远形影不离那个青衣。

 

报道来源:
南方都市报
文化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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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九日